走过带有山大记忆的地方
进入大学之后,深入地接触山大的历史,惊喜地发现那些鲜活于书页里多次撩动心弦的故事和名字,都曾经和山东大学有着直接的联系。每每回顾那段岁月,作为山大中文人的我的自豪感就油然而生。格外倾心的是上个世纪山大在青岛时期的辉煌历史,好奇山大何以成为山大。青岛是我的家乡,是二十年来长养我的地方,好像冥冥之中有一种指引,让我去探索那段岁月,去了解那些故事。回想着从小到大见过的听过的有关山大的记忆——青岛人口中的“山大”不是山东大学,而是青医附院;大学路的大学不是海大,而是山大……那些零星的记忆碎片一点点蹦出来,现代文学课上提到的诞生在这里的那些令我心旌动摇的文字,都在告诉我,你该知道这些。
有了这些想法后,再回青岛,走过老城区,就有了新的体验。行至中国海洋大学鱼山校区——山大在青岛期间的校址,老照片里挂着山东大学牌子的校门和眼前的鱼山校区重叠了。这里曾经行走过意气风发的山大青年,兼有着求知的热情和爱国的热血。我从这里开始一一走过带有山大记忆的地方,重新以山大人的角度打量这个城市。
我在海大附近闲逛到中午,走累了,穿过大学路,走进黄县路上的咖啡馆歇息。这条路现在是文艺青年的乐土,林立的小铺保留着老青岛的风味,又以年轻鲜活的姿态唱着文艺的调子,其中小而精致的荒岛书店当年由萧军萧红创办,平添了几分文化的韵味。书店的桌子上散着几张印有“避暑录话”字样的信纸,供游客留言或寄信。这让我想起1935年暑期,臧克家来青岛避暑,与王统照、老舍、洪深等友人创办了风行一时的文学周刊《避暑录话》。臧克家经常约老舍出去散步、聊天,他曾在文章中充满感情地回忆:“晚饭之后,黄昏之前,我同老舍二人,沿着海边的太平路漫步西行。这时,碧海蓝天,辽阔无际,远处的小青岛也用青眼迎人。我俩迎着西天的红霞,一绺一绺,像红绸纱遥看着一片绿色。”山大的老师们促成了《避暑录话》,在风雨如晦的时代里保持着学者的风骨和特色,10期66篇诗文积聚着灵感与光芒,在青岛曾风行一时。
而这条路文化味最足的应该就是书店旁的老舍故居了。大多数山大教师所居故处都已变成普通民居,老舍的住处却做了一个骆驼祥子博物馆,成为了青岛的一张文化名片。在老舍的几处旧居中,青岛黄县路上的这处是保持原样最为完好的。坐落在信号山和海滨公园之间的老舍故居,东方与西方、人文与自然、古典与现代交叉融合散发的魅力在这里得到极致的舒展。老舍在《樱海集》序言中专门向读者描述了这所房子:“开开屋门,正看邻家院里的一树樱桃。再一探头,由两所房中间的空隙看见一小块儿绿海。这是五月的青岛,红樱绿海都在新从南方来的小风里。”可不是吗,春天的时候,站在阳台上,既能赏樱花,又可观大海,有“樱”有“海”,怪道要叫《樱海集》。我走到当年老舍先生写作的东头背阴的那间书房,《骆驼祥子》从开始构思到最后完稿,都是在这里。中篇小说《我这一辈子》,还有为数更多的短篇小说和幽默诗文,以及创作经验,也多发表在这一时期的报刊上。此间山海应该给了老舍不少的创作灵感和心理慰藉。“这远到天边的绿水使我不愿思想而不得不思想;一种无目的的思虑,要思虑而心中反倒空虚了些。”
有意思的是,进了东门迎面看到的居然是一排刀剑,和我印象中带着圆眼镜文绉绉的老舍先生有些出入,像是重新认识了一个文武兼备、刚柔相济的老舍,此时才知道短篇小说《断魂枪》的侠气由何而出。往里走至青岛厅,一个看起来年近八旬的老爷爷正在给游客讲述老舍和青岛的故事。老爷爷是这里的志愿者,我正巧借此机会和他聊了一会儿,了解了一些山大在青岛的历史和老舍先生的趣闻逸事。老舍先生讲课幽默风趣而严谨认真,来听课的同学加上其他专业的往往一个教室坐不下,甚至有学生趴在窗户外面听课。
老舍和山大确实有很深的渊源,此时再读《青岛与山大》这篇散文,我又有了新的体会,感同身受而且感动不已。“一个大学或者正象一个人,他的特色总多少与它所在的地方有些关系。山大虽然成立了不多年,但是它既在青岛,就不能不带些青岛味儿。这也就是常常引起人家误解的地方。一般的说,人们大概会这样想:山大立在青岛恐怕不大合适吧?舞场、咖啡馆、电影院、浴场……在花花世界里能安心读书吗?这种因爱护而担忧的猜想,正是我们所愿解答的。在前面,我们叙述了青岛的四时:青岛之有夏,正如青岛之有冬;可是一般人似乎只知其夏,不知其冬,猜测多半由此而来。说真的,山大所表现的精神是青岛的冬。”“山大所表现的精神是青岛的冬”,我被这句话惊艳到了,以前总是遗憾山大为什么不一直留在青岛,而老舍先生的文字不仅回答了我的疑问,更是让我热泪盈眶,几行字我是一读再读:“不管青岛是怎样西洋化了的都市,它到底是在山东。‘山东’二字满可以用作朴俭静肃的象征,所以山大——虽然学生不都是山东人——不但是个北方大学,而且是北方大学中最带‘山东’精神的一个。我们常到崂山去玩,可是我们的眼却望着泰山,仿佛是。这个精神使我们朴素,使我们能吃苦,使我们静默。往好里说,我们是有一种强毅的精神;往坏里讲,我们有点乡下气。不过,即使我们真有乡下气,我们也会自傲的说,我们是在这儿矫正那有钱有闲来此避暑的那种奢华与虚浮的摩登,因为我们是一群‘山东儿’——虽然是在青岛,而所表现的是青岛之冬。”不管山大几易校址,济南也好,青岛也好,临沂也好,甚至跨过长江到了南方,山大的精神内核长存不灭,就算它立在了青岛这样年轻洋气的城市,它仍然是沉着朴实的。自建校以来就有的风格和精神,我想这大概就是百年山大几次停办却始终能再聚集重建的内在力量吧。
走过先生们当年走的路,先辈们的灵感和生活展现在眼前。他们只是在山大一段时间,而正是这一段一段时间,构成了山大的历史。作为一名山大人,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这段时光,让我实实在在地将山大的历史兴衰和自己联系在了一起,也让我重新认识了居住近二十年的城市。
2012年,山东大学青岛校区奠基,山海重逢,蓝色相约。青岛校区主教学楼“振声苑”的命名大概就是一种希冀和祝福吧——山大校史上的第一个黄金时期就是在青岛,在杨振声校长时期。期待着山大在青岛书写新的传奇。
文章发表于2020年5月20日《山东大学报》第15期